我的腦袋一下短路了，那身影卻轉了過來，一張淡淡微笑著的臉，有著恰如其分的溫柔，似乎卻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。

我眨了眨眼睛，他已經起身，朝我走了過來，撫摸著我的頭頂：“起來了？”

我的身子下意識地縮了一下，對方似乎並沒有發覺：“既然起來了，就別偷懶了，今晚人家要來拿貨，快來幫忙。”

我被帶到桌前，上面擺了林林總總的符紙，他握著我的手，一筆一劃地讓我跟著他的步伐，慢慢地臨摹著。

這些是什麽？我好像記得，又好像不記得。

那張牙舞爪的墨跡，很快變幹去，對著陽光看，也只能看到一個影子而已。

我正發著呆，他一口清粥餵進了我的嘴裏。

我楞了一下，臉忍不住紅了。

他摸了摸我的頭頂：“小丫頭，還是那麽容易臉紅啊。都說了，我們是即將成為夫妻的人了，不用那麽害羞。”理智告訴我，作為未婚夫妻，確實這樣的舉動沒什麽。可是下意識的，我卻想要躲避，這是怎麽回事？

蘇染也沒勉強我：“你啊，之前生了場病，有些記憶就模糊了，沒事，慢慢恢覆就好了。”

我揉了揉腦袋：“真的嗎？染，我好像想什麽都隔著層霧似的。”

他笑了：“沒事，我在呢。我等你想起來。”

我任由他握住我的手，就是微皺著眉，還是一口一口把粥喝光了。

他煮的很好吃。但是我總覺得，我還在別的地方吃過什麽帶著清香的粥，比這個熬得更糯更好吃，唔，那是在什麽時候呢？為什麽想不起來了？

蘇染的手恰如其分地按在我的太陽穴上：“又頭疼了？那再睡一會？”

“不了。”我那些忽如其來的想法不見了，“一直睡下去，萬一睡不醒怎麽辦？”

他也就不再勉強我了。

他教我臨摹的這些符，我很快便學會了，雖然畫的速度不算快，但總算能幫得上忙。

直到外面天色漸漸暗了，直到樓下的門被人敲響，我才直起了腰，下樓去應門。

“來了，來了，別敲。”

應該走過很多次的樓梯，我走起來卻感覺腳下很陌生。看來我這場病病得確實很重。

“吱呀。”木門被我推開了，我擡眼看去，門外卻沒有人。

遍地的紙錢在打著旋兒，呼呼呼地直吹，我心頭有些發寒，想關門，一只手卻按住了門邊。

“錢，錢……”那聲音道。

我低下頭去看，半截的身子正趴在我面前，一雙淌血的眼睛盯著我，沾滿泥土的手往前伸來：“給我點紙錢，給我，給我。”

我嚇了一大跳，身子竟然想動都動不了了。

沒有什麽人，能在只剩了半截身子的時候還活著。

我知道自己撞鬼了，可身子就是邁不動步，像被凍住了一樣，只能看著那只手揪住了我的褲腿，一步一步地往上爬起來。

“你，你走開……”我的牙齒在打戰，身子顫抖著。

“沒有紙錢，你給我也是一樣的……”

那東西話沒有說完，慘叫了一聲，已經被人飛起一腳踢了出去。

蘇染冷的臉擋在了我的面前：“滾開。這是誰的地方，你不知道嗎？要拿我蘇染的東西，可以，來交換！”

那東西落荒而逃，空氣裏忽然響起了另外一個聲音：“嘖嘖嘖，蘇先生，你還是老樣子，沒有錢，在你這裏是行不通的。我倒是好奇，你會不會哪天不為錢是做一件事情？”

蘇染擡眸，瞪了對方一眼：“你可來了？說好的東西，帶來了嗎？”

一個紅絨線包出現在了地上，那聲音繼續道：“收好吧。最近，那位也在找這個東西，幾乎都快把陽世翻遍了。我可勸你一句，財別落白了。”

蘇染冷哼了一聲，把東西收入懷裏：“我們只是錢銀關系，好意心領了。”

他扶住我就上樓，那聲音笑道：“唔，身邊的這位，哈，不錯，不錯。”

我感覺到，蘇染的身子似乎一冷，一股可以稱之為殺意的氣息從他身上迸發而出。

“你今晚什麽都沒有見到。”他最終還是冷冷地道。

剛把我接進屋裏，蘇染就緊緊地抱住了我。

我渾身顫抖著：“染，這些到底是什麽？”

他一邊拍著我的背：“別怕，安安，那只是一些過路的生意客。以後你不要去應門就是了。這路上，孤魂野鬼多得很，你別給嚇著了就好。”

我心有餘悸地，他已經端來一杯苦藥，餵了我喝下。

“染，好苦……”

“喝下去。”他的眼底有抹淡淡的愁，“丫頭，這是為你好。你身子還沒好完全呢，等你好了，這些不該見到的東西，你統統都不會再見到了。”

看我喝光了，他才笑了：“這就對了。等你徹底好了，我就帶你離開這裏。”

他潔白光潔的手按住了我的手背：“然後，我們過普通人的日子，什麽都不用再怕了。”

“不會再看到今天晚上的半截身子？”我低聲道。

“再不會了。信我。”他闔上了我的眸子，“好了，聽話，睡覺吧。我在這裏呢。”

我躺在了屋裏唯一一張大床上，身子卻像飄在海水裏面一樣地顛簸，就跟我的心一樣七上八下的。

有什麽蒙在霧裏，看也看不真實，聽也聽不仔細。

忽然，整張床被一翻而起，從床底上不知道伸出什麽來，就來箍我的身體。

我驚嚇地尖叫出了聲，身體本能地躍起，眼睛睜開，在我面前已經露出了一張燒得焦黑的臉。

那東西手骨曲著，黑得發亮，那陰毒的眼神卻瞞不過人，它朝我撲來，兩枚銅錢卻從旁邊咻得一聲飛了過來，狠狠地釘進了那東西的肩部。

它嗷嗚痛呼了一聲，蘇染已經拉住了我，把我護到了身後。

那怪物的聲音就像被火烤過一樣的：“這跟約定的不同！蘇染，你要多少錢開個價，這件事情，你不要插手！”

那東西被釘在了墻上，還試圖掙紮著，蘇染的眼神已經冷了下來：“我們之間的交易已經結束了，這單我不接。”

“哈哈。”那怪物桀桀笑道，“走陰人蘇染居然也有不接的生意？殺了她，多少錢，我主人會照付的。”

蘇染垂下了眸子：“既然如此，你知道我的規矩。我不想做的事情，誰也強迫不了我。以後，你再動她的主意，我就不會再客氣的了。她很快就無法影響到你們了。”

那東西打量了我一眼，那眼神讓我簌簌發抖了起來，我往後退了一步，蘇染環抱住了我，聲音溫柔了起來：“別怕，跟我在一起，沒有人能傷害到你的。”

這話讓我恍惚失神了一下。

是誰，也曾經說過，跟他在一起，再沒有人能傷害到我？

沒等我想過來，蘇染打了個響指，那東西雖然不甘，但也消失在空氣中了。

“是我疏忽了。”蘇染在我床榻邊貼上了幾張符紙，溫柔道，“沒事了，睡吧，那些東西再也不能在晚上打擾你了。”

“它為什麽要進攻我？”我只問，“你們之間有什麽交易？染，我不能知道的嗎？”

他定定地看著我：“我答應了他們。”他緩緩道，“阻止一個人的覆活。”

“覆活？”我目瞪口呆，“人死了還能覆活？”

他溫和一笑：“當然可以。傻瓜，若你……我花再多代價，也會覆活你的。”

我眨眨眼睛，實在無法消化這個消息：“人死，不是會投胎嗎？還需要再覆活？他是想留著前世的記憶來完成什麽事嗎？”

蘇染忽然一楞，他看著我，繼而苦澀一笑：“如果那個人是永生都無法投胎轉世的呢？”

“什麽人死了會無法投胎轉世？”我好奇地追問著，“他犯了什麽錯？”

蘇染的眼皮微微一擡，看向了屋頂，悠悠地嘆了口氣：“比如閻羅殿的那幾位閻君，就是無**回的主。這樣想想，也是一種懲罰了。尤其是……”

他看向了我：“好了，不說了。”他替我蓋上被子，“安安，想你爸爸媽媽了嗎？等這邊的事情結束，我們就回去。”他的指尖落在我臉頰上，“然後，讓你爸媽答應，把你嫁給我。”

我心裏升騰起一股奇怪的感覺，我忍不住還繼續追問著：“我不明白，染，你告訴我，為什麽閻君還要覆活？他們雖然不能投胎轉世，但不是應該掌握著生殺大權嗎？要誰死就誰死，還要留戀覆活在人世短短的幾十年？”

蘇染撫摸我臉頰的指尖一頓，臉上閃過一絲隱忍：“如果，他愛的人，是陽世的人呢？為了對方，想變成能在陽光下自由行走的人，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嗎？”

我恍然大悟：“那這個閻君真是一個癡情種子啊。你為什麽要阻止他呢？為了一個人如此，真是令人感動的深情啊。”

蘇染臉上的笑冷了起來：“是啊，令人感動啊。只可惜，他的覆活一定要搭上另外一個人的性命，卻是我不能答應的。好了，不說了，跟我們沒有什麽關系。他註定覆活不了的。”

我窩在了被裏，還在想著那個閻君的事：“染，那個閻君叫什麽呢？他會不會有一天也跟剛剛那個怪物一樣，讓你跟他做生意，讓他覆活？”

蘇染深吸了口氣：“好了，別多想了。我不會跟他做生意的。睡吧，你想著我就好了，想他做什麽。”

我閉上了眼睛，腦海裏卻忍不住回想起剛剛蘇染說的那個人。那人該是多癡情啊，只是他的愛人輪回了，喝了孟婆湯，是不是就已經忘記了他？為了守住一個人幾十年，這樣的犧牲值得嗎？

可為什麽想起這一切的時候，心頭就跟一把銳利的刀劃過一樣，疼得鉆心呢？

這樣的一個愛人，肯定不會是我啊……還何須多想呢？

蘇染依舊是天天餵我喝那樣一杯苦藥，我都已經喝得習慣了，坐在案前，用他教我的方法，一筆一劃地臨摹著那些符咒，明明透明的筆劃，在我的眼裏卻仿佛活起來一樣。

我不知道他們的用途，我只知道，在蘇染眼裏，這些能換錢。

他總是不慌不忙地做著自己的事情，屋裏彌漫著淡淡的香燭的味道。每天，會有人給我們送來新鮮的東西，他沒有出門，也不讓我出門。

直到那天深夜，樓下的木門再度被人扣響了。

人沒有上來，應該不是熟悉的客人。

可是蘇染放在案上的兩枚銅錢卻怪異地動了。

它們在桌面上亂晃了起來，就仿佛桌子被誰用力地晃動一樣，然後兩枚銅錢哐當一聲落到了地上。

“吱呀”一聲，樓下的木門開了。

蘇染本來是淡定地坐著的，現在也猛地站起了身。

他只說了一句：“安安，千萬不要出去。”

外面卻已經刮來了一股凜冽的風。

我縮了縮脖子，樓下已經傳來了女孩子怯生生的聲音：“蘇先生，蘇先生，救命啊，蘇先生，你就幫幫忙吧。”

蘇染冷聲道：“不見。你走吧。”

“蘇先生。”那女孩已經哭出了聲，“求求你，救救我們吧，多少錢都好商量的。我們，我們是許警官介紹來的，他說你能救我們……”

蘇染低咒了一聲：“天皇老子介紹來的都沒用。我說過，不見。你請回吧。”

那女孩哭得可憐，我拉了拉蘇染的袖子：“你就不能讓人上來說話？人家一個女孩子，你就狠得下心？”

蘇染一向拒人於千裏之外，但這樣決絕還是第一次，只是聽了我的話，他雖然臉色不快，但還是哼了一聲。

“上來吧。”我走到樓梯邊，“你是一個人來的？”

女孩戰戰兢兢地上來了，還穿著一身高中制服，臉上殘留著淚痕，披散的長發淩亂，眼睛紅腫，可憐的模樣讓人一眼就心生憐惜。

我也不例外：“你有什麽事？”

女孩一下跪下了：“蘇先生，蘇先生，求求你，救命啊。”女孩一個勁地磕頭，“是我的錯，是我不該妒忌的，現在我的家裏人被人報覆了，求求你，幫幫我，救救我的家裏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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